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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次与最后一次（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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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0010贺兰山山道上一篇狼藉，刘午阳手托烈日冷冷看着眼前的梦河君。此时的梦河君比起之前风流倜傥的模样要狼狈很多，身上华贵的衣衫处处带着灼烧的痕迹甚至连几根发丝都蜷缩起来，散发着难闻的焦味。同为圣人，刘午阳到底要比梦河君积累更多岁月，乾阳心法也要比梦河君自创的云梦诀更重杀伐。

一番对抗刘午阳显然是占据上风的，取得优势后他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放缓了节奏。“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让还是不让？”

梦河君很是无奈地看着刘午阳，心中有些道理讲不通拳头拼不过的苦楚。但关于塞北郡的谋划是梦河君人生最重要的一步棋，在眼下这种时候梦河君不能眼看着之前的努力有丝毫闪失。

“如今塞北贫弱，很多事情都只是权宜之计。刘午阳，你也是圣人，还是以大局为重吧。辛苦入圣，为什么一定要去送死？”梦河君死盯着刘午阳的眼睛，耐心劝说。这是梦河君的真心话，也是梦河君不解之处。

面对梦河君的话，刘午阳突然咧嘴一笑。这笑容格外豪爽，看起来不像是道家圣人，反倒是那些山下江湖里的寻常武夫。笑过了，这道家圣人指着梦河君说了一句话，“老子辛苦入圣就是为了为所欲为，现在徒弟被欺负怎么能当个缩头乌龟？”

言语粗鄙，语气豪迈。刘午阳一番话让梦河君楞在原地，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自己与眼前的道人没什么好说的。既然阻止不了，梦河君也无心与眼前的道人拼个你死我活，于是他让开了自己身子。

刘午阳仿佛一个斗胜的公鸡一般从他身边走过。两人擦肩而过，随后刘午阳突然回头问了梦河君一个问题。“你好奇我为何不懂大局。我反倒好奇，心爱女儿被人逼疯了，你是如何忍得住？”

梦河君神色平静没有言语，刘午阳乐呵呵一笑随后身形扶摇而起。

当天夜里，一轮烈日落入塞北王宫。王宫内龙吟与雷声大作，次日塞北郡王下诏，刘午阳刺杀郡王未果身死道消，调一万大军围剿观阳楼。

消息传出，塞北哗然。就在当天一万大军开赴贺兰山，也就在当天，无数道人启程离开塞北郡。虽然道家从来崇尚道法自然，但道子刘知蝉下山后落得目盲人残的地步，现在连道家圣人都死在了塞北王宫。如今的塞北郡当真寒了天下道人的心。

面对道家势力从塞北的全面撤离，塞北王宫持以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王族并未对这些道家人进行挽留，也不为难那些要从塞北离开的道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兴庆府册封了那位黄紫贵人，据说是观阳楼弟子的李方。

作为一郡国师本是荣耀之事。但是在自己师父死于非命，塞北郡境内道家飘摇的时候成为国师却让李方成为了全天下的笑柄。道家人说他欺师灭祖，其他百家中人认为他卖师求荣。

兴庆府外的那处道观成为了无数人宣泄心中情绪的地方，是不是又士子路过此地高谈阔论，其内容不过是一些卖师小人的典故。而一些信道多年的百姓更是会偷偷路过，朝道观的大门上丢上几颗鸡蛋。甚至道观开门的半旬日子里竟然招不到一个道童与杂役，最后还是塞北王宫觉得颜面扫地从宫中抽调一批人手才给这座道观撑起门面。

这段时日里只有一个人跟李方往来密切，那人就是郡王兄弟叶孤峰。他时常来找李方喝酒，而他在见到李方后往往也会问起同一个问题。“怎么样，现在觉得后悔了吗？”

面对这个问题，李方大都会沉默地摇摇头。但今日的李方似乎喝多了，于是话也变得多了一些。他眼神迷茫地看着西方，眼圈有些红。

“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李方迷茫看着的方向便是贺兰山，“我自小在道观里长大，我甚至记不得自己的父母是谁。我只记得小时候家里穷，父母把我送上了山，然后我就吃得了饱饭了。”

“这么多年了，我是山上长大的。我早就觉得，如果我这道人还有家的话，便是那巍巍贺兰山，便是那雄浑观阳楼了。”李方喃喃说完，突然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似乎是这浓烈的高粱酒呛到了他的喉咙，李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现在的道观里没有别人，于是李方放肆地咳嗽，直咳得眼泪鼻都流了出来。随后他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盯着头顶道观高大的房梁。“我现在没有家了。”李方说。

叶孤峰自始至终听着李方的话，眼神闪动。似乎眼前小道士所言激起了他过去不太好的回忆，触动了这读书人心中柔软的地方。可这一丝情绪很快就不见了，叶孤峰抬头看着李方，伸手替他斟了一杯酒。

“那晚刘午阳自西而来。”叶孤峰缓缓说道，“所有人都以为这道家圣人来了便冲进王宫以那烈日与王宫大阵对轰了一个时辰，随后大笑赴死。但，我不这么觉得。”

李方的眉头皱了皱眉，随后打了一个酒气冲天的饱嗝。这个小道士在山下如此久，早已经学会了如何把控自己的情绪。叶孤峰的话虽然让他心神一惊，带借着酒劲李方却还是将这股情绪掩饰了下来。

就在李方对面，叶孤峰说完话后便在打量他。也许是被李方养气的功夫惊讶，叶孤峰有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叶孤峰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与李方对饮一杯。随后他端着酒杯，问李方，“这酒怎么样？”

李方砸了砸嘴巴，思索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酒劲很大，但算不得是好酒。”

“因为这不是王宫珍藏，而是我在城门外的一处酒肆买的。”叶孤峰回答道，“其实人活得位置高了，总会有些怪癖，这朝中王权贵胄大都如此。有人喜欢收藏河边砂石，有人好看那男子扮女装。而我，喜欢没事的时候去城外喝上一口这浊酒。”

李方点头，但是不知道叶孤峰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个。

但叶孤峰却不管这些，只是继续说，“说起来也是巧合。我叶孤峰在塞北眼线众多，但这些花了真金白银养下来的探子却都被那圣人瞒天过海。但那日去那酒肆，我却听摊主老人说，有个白发道人老早就到了兴庆府……就住在城外这座国师观。”

这下李方的表情顿时掩盖不住，神色异常。

“刘午阳很早就到了兴庆府，来了这里。在他赴死之前，他会跟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子说些什么呢？我当真很好奇。”叶孤峰盯着李方的眼睛，开口询问。

面对叶孤峰的询问，李方沉默不语。其实并不是刘午阳与他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而是李方想起这件事便觉得胸口憋闷，不知道如何去说。

是的，当刘午阳击败梦河君悍然下山之后，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圣人是当晚才到的兴庆府，随后直接去了王宫。但其实刘午阳耗费了许多元气，提前两个时辰到了兴庆府外。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道人在城外酒肆喝了杯酒，与那个卖酒的老翁聊了些闲话，随后拍拍屁股来到了城外这座国师观。他一手提着一只空酒壶，一手捏着一块在酒肆那里没吃完的酱牛肉。他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国师观，站在了李方的面前。

从辈分上来说，刘午阳也算得上是李方的师父。但这只不过是观阳楼内的一些规矩导致，其实刘午阳没有教过李方任何东西，李方的授业恩师只是观阳楼内的一些辈分较高的弟子。因为这个原因，李方需要叫刘知蝉一声大师姐，但其实两者在观阳楼内的地位天差地别。

在见到李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徒弟后，脾气暴躁的刘午阳并未如其他人那般怒斥李方是叛出观阳楼的叛徒。相反，刘午阳在见到李方后面露微笑，连着说了三个好字。

突然见到刘午阳，李方当时也猜出了什么。于是他跪在地上，心情沉重而复杂。小道士嘴巴哆嗦，试图向眼前的刘午阳解释了些什么。

但刘午阳并没有质问李方什么，而是将手上的酒壶和酱牛肉递给了李方。

眼看着李方将酒壶里那些酒底子喝光，又不介意地吃了那些酱牛肉，刘午阳脸上的笑容就更胜了。“我去你师姐讲道理了。但这只是我作为她师父必须要做的蠢事。终有一天，她终究要回来自己讲讲自己的委屈。到了那个时候，你要多帮帮她。”刘午阳开口，与李方第一次说话。

听到这些，李方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再次变回了那个爱哭的山上小道士。观阳楼上的道士没有不崇拜刘午阳的，但现在李方却没有激动和喜悦。因为他知道，这是刘午阳第一次与自己说话，却也是最后一次了。